周梨惊讶,“他在自己身上下毒吗?”
“不错,他以自身为熔炉,炼制天下无人能敌的剧毒。”
这样的损伤身体,不惜性命,把自己练的浑身是毒,难道是为了天下第一吗?周梨顶着风睁开眼睛,眼前山峦一览无遗,高山陡峭,耸入云端,隐约可见一座偌大的山庄如白练缠在半山腰上,想必就是求醉城总坛的所在了。她却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天天窝在这偏于一隅的地方,要天下第一有什么用?如果真要天下第一,该当横行武林血洗江湖才是。
“今天是七月十五,”江重雪抬头看天上长河月圆,抿了抿清秀的唇,“哥舒似情性情乖张古怪,全不将人命放在眼里,传说每到七月十五,他体内剧毒反噬,这一夜他必会狂性大发,要杀人饮血,才能抑制毒素。”
怪不得家家闭户,没人肯放他们进门,整座城如死城一般,毫无人气。
周梨心中惊骇,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每逢十五就要杀人,简直和她听过的鬼怪故事一样。她正想着,思绪被一缕清香打断,她抬起脸朝虚空中嗅了嗅,就闻见了瓢泼的酒香,被习习的夜风刮到面前,香气浓郁,一闻就是上好的佳酿。
她鼻翼微张,轻声道:“好香。”
幕天席地里,飘来阵阵酒香,引人发醉,眼耳口鼻皆被这香气搪塞。背驼两人的骏马猝不及防地停下,险些把他们一蹄子掀下去,马鼻子里喷着热气,怎么驱赶也不往前行了。便在此时,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江重雪耳尖一动,伸手便是一刀。
哗啦脆响,凭空飞来的酒坛子碎的四分五裂,色泽清润的酒液洒了一地,于是香气愈发的冲鼻。
“这是求醉城上好美酒,我家城主请你喝下一坛。”声音忽远忽近,无法判断方位,只听声音,不见其人。
想入求醉城,千杯不醉才有命回。
江重雪想起了这句流传的话。哥舒似情练毒嗜酒,莫说千杯不醉,万杯不醉也不在话下,敢入求醉城者,武功不济不要紧,若有海量,可饮千杯,也能活着离开此城。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哥舒似情酷爱用毒,谁知这酒中是否下了剧毒,哪个敢喝。
江重雪挥刀如电,一一将飞来的酒坛击碎,满地清晃晃的白酒,沤储在青石路面的缝隙里。就此停了一阵,那个声音又道:“不识好歹。”伴着幽凉冷笑,“你不喝,自有人喝,可别浪费了我求醉城上好的佳酿。”
酒都洒了地,还有谁能喝?
天外正好传来嗤嗤嗤、滋滋滋的怪声,压迫感十足,刺耳异常,听得人全身发痒,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想用手去挠皮肤。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灯笼的光辉黯淡下来,四周变得黑魆魆的,如被一块黑布包裹。
“是什么东西?”周梨受不了这个声音了,咬住牙关。
江重雪眯眼一扫,待看清了是什么,一股寒意直冲颅顶。
来的非男非女,而是虫子。成百上千的毒虫以一种堤坝泄洪的倾势铺天盖地而来。这毒虫有两截指腹大小,深褐色,拖曳弯曲的一尾,状似蝎子。它们爬上了四周的屋瓦,见物便咬,纸糊的灯笼、以及灯笼里的蜡烛都成它们口中餐。
这毒虫是日日用酒豢养,闻着酒香而来的,被江重雪打烂在地的清酒,正是它们此刻奔赴的目标。不过这虫子爱酒,却更爱食肉,尤其是人肉,嗅到了浓烈的人味,上好的酒也抛之脑后。江重雪与周梨身上的人气绕着酒香,简直让毒虫垂涎三尺。
只是一眨眼的空隙,房梁屋顶,青石路面,无一不被这些小东西爬满,就是想用轻功飞走,都无点足之地,而这虫子只要一沾身,就难以撇开。周梨不怕虫子,可也未见过似这般多的虫子,眼前一黑,脑袋都晕眩了一会儿。
江重雪反应已算极快,一手挂住马脖子,身姿轻逸地在马上回旋一匝,同时使刀,刀气纵横,逼退了丈尺内的毒虫,刀气所过之处,毒虫断足断尾,爆出黑色的血浆,这血一遇到空气便化成一缕青烟,很快消融。
不好,其血有毒。江重雪脸上布满寒霜,指尖发白,立时对周梨道:“有毒,不要呼吸!”
周梨二话不说,赶紧用双手捂住口鼻,一低头,看到毒虫已顺着骏马的四足爬了上来,她全身都僵了一僵。
这虫哪肯放过到口的美餐,一口口咬住马儿腿上的肉,一路爬一路啃噬,甩着一曳长尾左右摆动。骏马痛极,高昂着两只前蹄乱踏,不住地凄厉嘶鸣。
两人在马上更不好受,进退维谷,直到这马再也承受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江重雪在那个当口一手揽住周梨的身子,周梨紧抱住他的腰。眼看就要摔下去,这一摔,必定被虫子吃的尸骨无存,两人同时把眼睛猛地闭起。
地上的毒虫张口等着这从天而降的佳肴,还没到嘴边,却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笛音。
笛声清幽旷远,如来自天外,刹那风动树摇,发出巨大的声浪。这笛声一听便是蕴含了深厚内力吹出来的,裹挟一层密集如针的冷意。
毒虫畏惧这笛音,迅疾地往后闪避。
江重雪抱着周梨落地,霍然抬头。
于是看到一人立在屋顶上,青袍洗旧,稍显落拓,束上一根腰带,将身姿拔得高大颀长。发丝参白,应过半百了,但看着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眉眼轮廓也都不显老,且很深邃,刀削斧凿般。笛子横在他唇边,按压笛孔的手很修长。曲子无悲无喜,他人也一样,气度超脱不凡,轩昂自若,天上月亮应景地笼在他身后。
周梨看过去,也许是高度的原因,总叫她看出了一种悲天悯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