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某处隐于民居深处,极不起眼的别院中,白神医尚且呼呼大睡着。
“这才什么时辰一大早的能不能叫人睡个好觉”
被叫醒的白神医被迫披衣起身下床趿拉着鞋子往外走去。
“白爷爷”熟悉的少女面庞出现在门外,笑了道:“您倒是宽心,昨日城中闹出那般大的动静,夜里官差禁军四处搜寻叛军踪迹,您竟还能睡得着呢。”
白神医自鼻孔出发出一声冷笑:“我都等着挨雷劈的人了,还怕这个呢”
萧牧朝他抬手行了一礼:“这些时日辛苦神医了。”
白神医神色这才稍缓,衡玉见状才敢问道:“白爷爷,萧伯母眼下如何了”
“三日前人已经醒了,只是尚且不能行走,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走动”
衡玉听得一愣,路上她只听萧牧说人已无性命之危,只是尚处于昏迷之中,怎如今人醒了,却是不能走动了
“我记得此前伯母腿上并无伤在”她下意识地道。
“谁说一定得伤在腿上才会如此”白神医没好气地道:“她伤在后脑,脑中有淤血,又险些溺毙,难免殃及四肢这条命可是我从鬼门关给拽回来的,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嫌东嫌西呢嫌我医术不精,你早些找别人去就是了”
衡玉本是下意识地一句话,遭他这般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脖子都要缩起来了,连声赔罪:“您莫生气莫生气,谁让我不通医理呢”
“哼,知道就好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衡玉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
到底是心中悬了把恐遭雷劈的利剑在,脾气大些,是应当的。
“行了,人就在后院正房里,自己瞧去吧”一大早的刚起身,白神医一通输出难免也有些口干舌燥,摆了摆手将人打发走。
衡玉如蒙大赦,这才与萧牧往后院去。
“你就瞧着我挨骂”走出几步,她语气不满地小声问身侧之人。
那人体面磊落地说道:“我倒也想与你分担,但神医志不在我,便实也是爱莫能助。”
衡玉竟无言。张杀神般的脸,白爷爷想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出口之际只怕都要强行变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但待你歇息够了,你尽可以在我身上骂回来,我随时恭听就是。”萧牧很有诚意地提议着。
衡玉也不与他客气,颇为赞成地点头:“这倒算是個好主意。”
院子不大,二人几句话的工夫,便来到了那间正屋外。
此时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位婢女,见到萧牧的一瞬面色讶然又惊喜,连忙压低了声音行礼:“婢子见过侯爷。”
侯爷果然平安回来了
还有吉画师
婢女又赶忙朝衡玉福身。
萧牧刚要开口询问,已听衡玉先他一步开了口,看向屋内,轻声问:“伯母可醒了没有”
死里逃生,昏迷多日,才刚转醒的人,想来受不得搅扰。
若是人未醒,她便先从窗外偷偷瞧上一眼求个心安即可。
“夫人还睡着呢”婢女也小声地说着:“这两日夫人都要睡至近午时才能醒来。”
“那咱们便先不去打搅”衡玉转头对萧牧说道。
萧牧点头应“好”。
然下一瞬,只听房中隐隐有声音传出
“谁在外头说话是阿衡吗”
这声音较之从前听来格外迟缓滞慢,却叫衡玉立时红了眼眶,快步走了进去。
萧牧跟在她身后。
“春影可是阿衡来了”
床上之人撑着要坐起身来,衡玉忙奔上前去相扶:“伯母慢些”
“真是我家阿衡”
萧夫人一把将人抱住,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伯母还以为是听错了呢”
说着,将衡玉的身子扶直了,双手轻捧着衡玉的脸仔细打量着,不禁是满眼心疼:“天爷,怎成了这般模样身上可有别处受伤没有”
衡玉朝她笑着摇头:“都是些小小皮外伤而已,不疼的。”
“怎会不疼呢”萧夫人心疼的去扶她的手臂,只觉又纤细许多:“人也又瘦了还不知究竟是吃了多少苦。”
说话间声音渐哽咽,眼里已浸了泪花。
又看向萧牧:“这些时日这臭小子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外头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敢叫人随意去打听,不知你们究竟是何处境,真真是让我活活担心死了成日是吃不下也睡不下”
“”萧牧疑惑地看着自家母亲,发出真挚的疑问:“可春影方才说您每日睡至午时醒”
“”萧夫人一噎,瞪着他道:“臭小子,那还不是因为我夜不能寐”
萧牧唯有点头。
“伯母,那您今夜便可放心安睡了。”衡玉道:“李蔚已伏法,如今一切都已平息了。”
萧夫人闻言既觉安心,面色又有几分复杂的沉重。
是因提到了李蔚
萧牧与衡玉,与她说起了李蔚这些时日所为,及那些陈年旧事的真相。
“那晚在东宫,她借叙话为由,与我一前一后离席,伤了我之后将我推入了荷塘中时,我便已经猜到了,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萧夫人回忆起出事当晚的经过,心中尽是寒意与后怕。
这后怕,不单是因自己险些丧命,更是对人心的畏惧。
“彼时我便想,定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一定要活下去,如此才能将她的真面目告知你们。”
回忆起那时濒死的恐惧与无力,萧夫人看着衡玉,陡然就哑了声音:“那时在荷塘中,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隐隐约约间,好似听到了我家阿衡的喊声那一刻,伯母便突然不怕了。”
之后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但醒来后的这几日,已听婢女与白神医说了许多遍。
是阿衡找到了她,救下了她。
萧夫人含泪的一双眼中是笑着的。
想起那晚的情形,衡玉心中亦觉后怕。
彼时她将萧伯母救上来后,竭力施救后终是察觉到了一丝生机
但于众目之下,她不敢表露分毫。
人是在东宫出的事,凶手或就在身边,她不能再次将萧伯母置于危险之下对方既起杀心,见计策失败,必然会有后招。
于是,她只能悄悄先喂下一粒可暂时续命的药丸予萧伯母,然后暗示萧牧尽快将人带出宫去医治救命。
但那样重的伤势,那样危急的情形,当时她心中也并无半分把握,根本不知萧伯母究竟能否被救回。
至于将计就计,便是之后的事情了。
直到此一刻,见到安然无恙的萧伯母,她这颗悬起多日的心,才算真正落定下来。
看着衡玉与自家娘亲执手泪眼相望,宛若母女,萧牧忽觉自己站在此处似乎有些多余了。
虽说在他出城假死之前,一直得以守在母亲身边,也早已得知母亲并无性命之危的事实,故而此时比不得阿衡这般心境但母亲,好歹也该叫他一并到跟前看一看
“景时,快过来”萧夫人擦了擦泪,朝儿子轻一招手。
总算是顾上他了
萧牧走了过去。
“莪这条命,是阿衡救回来的。”萧夫人声音沙哑动容:“阿衡,伯母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表谢意,便将我家这臭小子送予你使唤好了看在伯母的面子上,你莫要嫌弃他。”
萧牧:“”
看着自己母亲借着擦泪的动作掩饰眼底喜色,萧牧一时只觉不好评价这份母爱究竟是多是少。
但话都到这儿了
他不动声色,拿余光悄悄看向衡玉。
“伯母这份谢意太过贵重,衡玉不敢贸然收下。”衡玉正大光明地看向萧牧:“且伯母怕是不知,此前您生死未卜之际,为瞒过幕后之人,定北侯府内曾设下了灵堂,那晚于灵前,此人可是斩钉截铁地与我划开了界限,逼着我与他决裂了。”
果然逃不过萧牧诚然只此一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