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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泰德年间,天下大旱三年, 庄稼颗粒无收, 民不聊生, 饿殍遍地, 易子而食。

地里的草都已经薅了个精光, 田地光秃秃的干裂开,根本长不出庄稼, 也已经没有足够的种子种下去,树皮早就剥了吃了,树根也挖出来吃了,便是树干也直接叫人拖回家里, 倒不是为了当柴火烧,而是用石臼捣碎了, 再稍微煮一煮, 就这么直接吞下去。

上坡村颜家,辛氏便这样煮了一点树干, 自个儿还舍不得吃, 端着碗给瘦巴巴的颜爻卿吃。

“老五, 多少喝点, 要不就只能饿死了。”辛氏低声道, “你哥哥们都看着呢, 他们可是要抢的。”

颜文武就赶忙摇头,“我不饿,给弟弟。”

他年纪大, 便是稍微饿一饿也没事的,倒是弟弟年纪小,明明已经十几岁了,个头却怎么也长不起来,看上去还是跟几岁小孩似的,而且天天昏昏欲睡的很少能醒过来。

爹娘都说弟弟过些日子就会饿死,到时候要埋在家里,不然会被人偷走吃掉。

而且现在爹娘也都天天饿着,根本没有多少力气,甚至是担心到时候来不及挖坑,死去的弟弟会被人抢走,现在就已经开始偷偷摸摸的挖坑了。

坑就在后院,那里种着一点点青菜,不多,还要藏起来,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吃一点。

颜文武原本也想帮忙挖坑,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每天过来看看弟弟就已经很艰难了。

“喝点。”辛氏低声道,“这东西顶饿。”

颜爻卿靠墙坐着,微微低头看着碗里的木头,轻轻张开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比起那个任何东西都不能吃,安全的食物几乎要完全消失的末世,至少眼前的木头能吃,至少眼前的水可以放心地喝。

他使劲喝了一大口水和木头,然后用力咽下去。

木头就算捣的再细也还是木头,并不能像粥那样熬的软烂粘稠,咽下去的时候划的嗓子疼,从上到下的疼,但好在能感觉到肚子没有那么饿了。

颜爻卿没有拒绝地喝了所有的粥,这才重新躺下接收脑海中的记忆。

记忆中的原主其实夜里的时候就已经不喘息,就这么活生生饿死了,这才叫颜爻卿醒了过来。

而现在已经大旱三年,上坡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没有粮食,到现在基本上连菜、野草、树皮、树根也都没了,吃木头也是迫不得已,总得吃点东西,否则就只能活生生饿死。

不过比起别的地方的易子而食,上坡村其实还算是好的,死的人并不算多,虽然都奄奄一息的,但都熬着呢。

“听说县上还有些粮食。”颜老头道,“村里一些个老不死的想着去讨点粮食,能讨回来粮食是好,若是讨不到那就抢一点,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死了也就死了,总不能叫孩子们都送命。”

“老五我看着有些不好,村里头好几个孩子就是这么没的。”辛氏低声道。

“小孩嗓子眼细,那木头渣子根本咽不下去。”颜老头道,“还是得有粮食,便是只有一粒也好。听说县上的老爷们都囤了足足能吃十年的粮食”

“可”辛氏还是有些犹豫,“要是你去了,我在家里哪能看住这么些孩子。”

颜老头便沉默了。

如果家里头没有鼎立门户的汉子,在这样的年头那是会没命的。

“老大、老二都不小了。回头叫老大娶冉家那闺女,老二娶你娘家的侄女。老三就娶那个刘哥儿,虽然傻了些,可体格不错,看着也康健,给老四娶宁哥儿,跟咱们家熟,到时候也能帮衬帮衬。”颜老头就道,“到时候亲家多了,怎么着也能帮帮咱们家,要是我不能回来,你也能带着孩子们过日子。”

就在颜爻卿迷迷糊糊昏睡的时候,颜老头便雷厉风行的给家里的四个汉子都成了亲。

这年头成亲也没有三媒六聘一说,家家户户都活不下去,家中的哥儿、姐儿的能嫁出去就很好,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所以辛氏拔了一些藏在后院的菜,大晚上的偷偷摸摸的去了这四家一趟,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成亲也简单,甚至是都没惊动村里的人家,颜文武几个兄弟直接去把哥儿、姐儿的接回来,这就算是成亲了。

也都没有正经的喜服穿,像是冉氏、刘哥儿这样的,娘家不好,出来的时候连衣裳都没有,还是到了颜家,辛氏给拿了块破布缠在身上,这就算是衣裳了。

都成了亲,颜老头第二天便把颜家兄弟都叫到屋里,说了自己的打算。

“爹,我也去。”颜文武赶忙道。

他其实知道颜老头为什么要去,因为家中兄弟都成了亲,这就一下子多了四张嘴,每天要吃的东西多了很多,若是颜老头走了,那就少了一张嘴了。

其实颜老头是抱着送死的心态去的,村里的老人们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还想临死前给家里的孩子们做点什么罢了。

“爹。”颜爻卿使劲睁开眼睛,微弱道,“老大他们好歹是汉子,往后要鼎立门户,且要留在家里护着这个家,他们不能去。爹,你带上我”

颜爻卿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他从末世而来,经历过常人想都想不到的饥饿,觉得眼前的境况还没有到很糟糕很绝望的程度,且他还掌握了跟眼前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学问,或许是能用上的。

他不能躺在这里坐以待毙,必须要出去看看,只有出去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机会。

“爹,娘。”颜爻卿想了想道,“我昨晚其实已经死了一次,现在醒过来的,已经不再是我,而是原本已经死了的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所以你们让我出去,我能想到法子弄来粮食。”

辛氏吓了一跳,便仔仔细细地看颜爻卿,见着他眼神已经变了,便信了这样的话。

她低头擦了擦眼睛,“这年头,谁不是该死的孤魂野鬼,活着的都是鬼,死了的才是解脱。”

“成。”颜老头盯着颜爻卿看了一会儿,终于是点了头。

做爹娘的肯定了解自己的孩子,几乎是颜爻卿正眼的瞬间,辛氏和颜老头就已经察觉出不妥当了。

原来的颜老五其实脑子有些不清醒,又不愿意吃木头,喊爹娘都喊得含含糊糊,颜家尽心尽力让他活到现在已经是使出浑身解数了,可即便是这样颜老五的状态也还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那天晚上辛氏其实起来看过颜老五,知道他咽了气,只是白日里的时候,他竟是又醒了过来。

不过只看那双眼睛,辛氏就知道颜老五不一样了。

此时听颜爻卿这么一说,她便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只是现在还活着的人哪个不是恶鬼,若不是守着这么一大家子,当真是饿的吃人的心思都有,恐怕易子而食是迟早的事儿。

所以她接受了颜爻卿的存在,并且去后院掐了一把菜叶子。

颜爻卿狼吞虎咽地吃下菜叶子,慢慢爬起来,“走吧。”

当他拼命的想要起来的时候,其实身体里是能迸发出来力气的,颜爻卿甚至是能让自己看上去跟常人一样,能走路,只是没有力气跑跳而已。

跟着颜老头到了村子里,大家伙儿看到他并没有觉得稀奇,因为其他人家也不都是老人出来 ,还有一些年轻的哥儿、汉子,也有一些老头带着家中小辈。

那是他们家中的小辈不放心家中老人,特地跟着出来的。

只是颜老头和颜爻卿之间怎么样,这个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颜爻卿一路跟着出了上坡村,到镇上以前,在路上又遇到了别的村子里出来的人,他这才知道原来颜老头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很显然是这些村子里的人早就暗中商量好了一切。

而在这些人中,颜爻卿对其中两个汉子十分感兴趣。

其中一个是同村的匪哥,在原主年纪很小的时候曾经救过他,而且还杀过一头狼,且匪哥家中爹娘有些不像话,不过他更能耐,争执一番后,家中爹娘根本不敢说什么,而匪哥自己则是经常在外面跑,听说干的是见血的活计。

另外一个是别的村子的汉子,大家都叫他黄四郎,不过他跟黄家其余的兄弟长得可一点都不像,这回原本应该是黄家老头出来,结果老头怕死,便拿着拐杖把黄四郎打了出来,并且叫他永远都不要再回去。

这是被家里抛弃的汉子,不过他自己倒是安静,一直跟着队伍默默的走,极少说话。

就这么一路到了县城外面,颜爻卿所在的对付人也越来越多,俨然是已经从水滴汇聚成小溪,再汇聚成大河,再变成了势不可挡的洪流。

“跟着我,别乱跑”颜老头略微有些紧张起来,但也没忘了跟在身边的颜爻卿,“等进城以后你别跟着往前跑,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讨口饭吃,我听说城中大多数人家都有不少粮食。”

“恩。”颜爻卿点头。

记忆中三年前刚刚开始干旱的时候,县上便忽然增加税收,派差役来掳走不少粮食,紧接着有征招劳役,把县城修建的比府城还要结实。

后来没过多久县城就完全封闭,里面的人可以出来,但外面的人轻易却没有法子进去了。

也正是因为县上当初掳走太多太多粮食,有些人家几乎一粒粮食都没给剩下,这才叫人知道县上都有多少粮食,又因为下面村子里的人都快要活不下去,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跑来县上。

颜爻卿眯起眼睛看着仿佛高耸入云的城墙上的汉子,他们都穿着沉重的盔甲,且行动自如,个个都满面红光,且喊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就知道他们根本没有饿过肚子。

“直接硬上肯定不行。”颜爻卿低声道,“爹,直接冲上去就是送死,倒是不如想想别的办法。现在咱们都饿着肚子没有多少力气,手中也没有像样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城中那些守卫的对手。”

“除了这个,又能有什么办法”颜老头也不傻,只是除了硬上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才不得不这么做。

颜爻卿抿了抿嘴道“可以想法子把城门炸开。我知道配方,而且那些东西我都知道在什么地方,有天然矿石,得到根本不难。”

知道这些东西存在的时候,颜爻卿便暗中惊呼,当真是天助我也,他甚至是有种自己变成主角的错觉。

如今眼瞅着这些人要去送死,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想试试。

颜老头嘴唇动了动,颜家老五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而眼前的颜老五说自己有这样的本事,他还当真是有些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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